，岐地早已入夏，你和着蝉鸣慢慢念着；“嗟我怀人，寘彼周行。”你注意到姬发眼角渗出点泪，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，他把偏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。你顿了一下，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念下去，诗经几百首，题材各异，你因为他常刻意避讳某些题材。

        蝉声聒噪，更显帐内寂静，你慢慢调整手里的竹简，把《卷耳》卷进去，又铺开《樛木》。外面的蝉鸣停了，你又继续对着一个裹着被子的背影慢慢念：“南有樛木，葛藟累之。乐只君子，福履绥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念到这，你嗓子也有点发酸。你对他有愧，正是因为困住他的危局中也有你执棋，你自诩天下棋手，鲜少在意胜负之外的东西，但目下金玉质陷于泥淖，麒麟才囿于豺虎，如何不惜？

        “南有樛木，葛藟萦之。乐只君子，福履成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你是真心盼望他能好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你看见姬发的慢慢蜷缩起来，心想读完这首也该走了。你轻轻地把竹简卷起来，用麻绳缠好。

        你放心不下他，把他安置在你的帐子里，中间隔着一个大屏风。白日里你在办公，晚上从城里赶到驻扎地休息，派了不少人远远守着，俱都是没碰过他的士兵。

        你绕过屏风，回到自己榻上休息。今日半夜下起暴雨，你睡觉浅，被雨声吵醒后有点睡不着，去姬发那里看了眼情况。初时一切正常，他握着匕首睡觉已是习惯，脸色也平静。一声惊雷闪过后，他却开始皱眉咬牙，似乎在竭力忍受什么，一会又手脚乱蹬，泪满面，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发觉手里握着一把匕首，出来就准备往上刺，那个姿势像是在用匕首刺趴伏在他上的人。可眼下他上并无人，他这样刺只能刺中自己，你暗叫一声不好，连忙制住他的手，可他梦魇之下如泣如怖，你本制不住。情急之下，你一只手握住匕首，另一只手护住他的口，角力之下，匕首刺入你的手背。

        感受到入肉的阻力，他似乎终于松一口气，又是一惊雷闪过旋即轰隆炸鸣，他猝然睁开眼睛，目眦裂。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，你不知自己是什么情绪，雷光映得帐中银茫茫，他终于清醒了，你的视野却渐渐模糊，你听见他呼哧呼哧气，雨声落在帐上，他干哑的声音也落下来：“......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你说不出话，在面对他时你常常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巨大的情绪起伏之下，他也有点哽咽。他摸了一把你的手，你只会一点武功，这是一双常常握笔卷书的手，眼下，伤口正汩汩冒血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忍不住泪，又用手背狠狠蹭了一下脸，随后开始撕自己的衣袖。他这里有不少剩下的伤药，简单包扎了一下后，他抽着鼻子闷闷地问你：“要不要把医官唤来。”你看着他如今这样的情态，才恍然想起他如今还未及弱冠。

        你对着这个小孩说不必，不用叨扰别人。今夜有些累了，你劝他好好睡觉，又帮他把匕首装回去，放到他枕下，看他躺下又掖了掖被角，这才准备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帐外忽传战嘶鸣声，想来是被淋醒了，又听得人声，应是倌赶来把它们挪去厩。这样的夜晚，所有动物好像都会被唤醒内心最脆弱的分。

        你退至屏风，又听见姬发闷闷地说：“别走......行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今夜他真是有点迷糊了，你想你也有点迷糊了，不然怎么解释你坐在床沿给他又念了半晚诗。